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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香火因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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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香火因緣

原來這就是春花口中“可好可好”的賬房先生。

春花將他描繪得十分沈穩擔當,本以為是和褚安平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,誰知是個俊逸冰姿的青年,比自己大不了幾歲。

藺長思眸中的光芒黯了黯:

“嚴先生。”

“世子殿下不在正庭中宴飲,怎地到後園中來了?”

“你家東家方才離席,可曾到此?”

嚴衍似笑非笑地望著他,那目光仿佛能刺破一切優雅高冷的面具,抵達人內心最深處的窘迫之處。

久居高位,藺長思並不習慣被如此目光審視。只是他教養極好,只是淡淡地皺了眉。

嚴衍察覺他的不悅,垂下眸子:“不知世子爺找她所為何事?”

這下,饒是藺長思的好脾氣,也按捺不住。

“我找她,還要你同意不成?”

暖閣的屏風後,有人影輕輕浮動。只是藺長思目光緊盯著嚴衍,並未察覺。

嚴衍覷著那屏風,嘆了口氣:

“東家小姐確是來過。不過只停留了片刻,便去往西廂廂房中查看燃放香丸的事宜了。”

屏風後的人聽他如此說,輕籲了口氣。

藺長思哼了一聲。欲轉身離開,聽見對方繼續道:

“前頭那句話,是東家小姐方才疾沖進來,囑咐嚴某對下一個進來的人說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她說完這話,也不等嚴某同意,就躲在那邊的屏風後頭了。”

一道視線穿過屏風,木楞楞地刺在他身上。嚴衍恍若不覺,往那屏風一指:

“世子殿下自去尋她,嚴某告退。”

藺長思在暖閣中站了一會兒,才慢慢踱到屏風後頭。果然見到春花縮著腦袋蹲在角落,皮笑肉不笑地仰頭看他。

他面容浮上苦笑:“你又何必如此?”

什麽叫做小陰溝裏翻了船,春花總算是知道了。

大家都在江湖上混,彼此都該留有幾分餘地,遇事也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。何曾見過嚴衍這般不揪不睬,板板六十四的主?

她是活躍氣氛,調解尷尬的好手,旁人難解的心結,她總能三兩句話點出各人心中的忌憚和企圖,將劍拔弩張的幾方撮合成利益一致的好夥伴。也正是因此,長孫家的生意才能做大。

可這個當下,她當真想不到一句能說的話。

“那個……長思哥哥,你聽我解釋……”

藺長思面色愈發蒼白,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,雙手在袖中緊攥,又松開。

“你解釋,我聽著。”

“……”

壞了,真要她解釋?

他不是應該說,我不聽!然後拂袖而去麽?

“呃……

春花的大腦飛速啟動,無奈平時舉一反三的聰明腦袋到這時仿佛被水浸了一般,轉也轉不動。

藺長思看出她編得艱難,苦笑一聲:

“你別編了,編出來也是騙我。”

春花就是再木訥,此刻也聽出了他話中的傷懷,不由得一怔。

“長孫春花,我問你,今日這場鬥香大會,可是我母妃讓你辦的?”

原來他已經知道了。

春花猶豫再三,還是老實道:“其實,是我向淩姨建議的。”

“淩姨憂心你的婚事,我便想了這主意,借鬥香大會讓你見見城中這些名門閨秀,若有你中意,淩姨也中意的,你的婚事就有著落了。”

藺長思咬著牙花,聲音發顫:“長孫春花,你操的好大一份閑心!你是我什麽人,竟來張羅我的婚事?”

春花不敢直掇他逆鱗,只好軟言道:“我這也是為你著想麽。何況,成與不成,還是在你,淩姨也不會強逼你非娶哪家姑娘不可。”

“若是這些姑娘,我都不喜歡呢?”

春花一怔:“那你喜歡什麽樣兒的?”

“也別太挑了。我看尋家那位妹妹就很合適。品行相貌,都是萬中選一。除了哥哥差勁,別的什麽都好。你若娶了她,千萬記得和大舅哥少來往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氣得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,只恨不能把她的頭拔下來掏一掏,看看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麽。他本是溫和柔善之人,鮮少生此怒火,只覺喉頭一股腥甜,胸中疼痛欲裂。一手捂住胸口,重重咳嗽起來。

春花嚇了一跳,慌忙扶住他手臂,攙他到椅子上坐了,要奔出去叫人,卻被一把抓住手腕。

四下陡然靜謐,窗外一只燕雀撲棱棱地飛了過去。

春花屏了氣息,一眼撞進他微紅的眸子。

“你……”他微微喘息,“當真不知道我喜歡什麽樣兒的?”

她的心騰地懸空。她是知道,還是不知道?

“……這事,我不知道呀。”她幹笑兩聲。

他的目光瞬間空寂下來,緊握著她的手慢慢失了力,終至放開。

春花等了許久,也沒等到他出聲。只是見他氣息漸漸平穩,蒼白如紙的臉上終於浮上一絲紅暈,這才松了口氣。

藺長思忽地開口:“我聽說,你祖父在外頭找了許多少年郎的畫像,給你做贅婿?”

咦,怎麽突然說到她身上了。

“確是有這麽回事……”爺爺的標準非同凡響,要長得俊俏的老實人,越老實越好。說出去叫人笑掉大牙。

“非要招贅不可嗎?”他忽然溫柔,好像一個真正的哥哥一樣,倒教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
她嘆了口氣,老實回答:“爺爺願意折騰,便讓他折騰去吧。只要能讓爺爺開心,我怎麽都行。”

藺長思長笑一聲,“若你不是這般孝順,我真以為你是個冷血無情的人。”

“……”春花咂摸半晌,竟沒聽出這話是在誇她還是罵她。

“你和母妃精心安排了這場大戲,我怎能不知情識趣?長孫春花,你……不要後悔才是。”

藺長思扶著椅背站起來,深深地看她一眼,竟頭也不回地步出了暖閣。

城中十七家香藥局各選派了一位制香師參賽。尋靜宜坐在吳王妃身側,挨個為她介紹。趙家師傅今日備的是雀頭香,可減緩女子氣郁頭痛;李家師傅備的是徐鉉伴月香,典故名頭都甚好,實際不過是日常用的檀香加了一味花草;長孫家師傅備的是辟寒香,燒之一室暖香,秋寒盡辟。

她逐一辨認著香品冊子,忽然道:“如此,尋家香藥局準備的零陵香便有些不大氣了,恐怕要輸。”

吳王妃才不在乎誰輸誰贏,頻頻四顧,低聲道:“長思這孩子,又跑到哪裏去了?”

正說著,藺長思不知從哪裏冒出來,在她身旁落座,神色陰晴不定。

吳王妃大喜,拉住他手臂,讓他不至於再借口遁逃,將一本小冊子塞在他手裏。

“你快瞧瞧,這是十七份香方簡介,靜宜方才同我說了一遍,我可一個字也沒聽懂。你們都是同好中人,倒可好好切磋。”

藺長思心不在焉地展開冊子,尋靜宜卻是認真聆聽了王妃的叮囑,輕聲道:“今日十七份香丸,依靜宜看,其中十六份還是咱們中土古傳香譜上的方子,略加調整罷了。只有那位海外來的盤棘師傅,方子頗為奇特,其中用了蕃沈、羅斛,還有幾味不認識的。倒是值得參詳。”

藺長思一楞,沒料到這位尋家小姐是真的懂香。看了尋靜宜一眼,只見她低眉順眼,規規矩矩地側坐著,和某人慣常的德行截然相反。

於是展開冊子,細細去看她提及那一頁:

“這位盤棘師傅,從前未曾聽過。”

“聽說,是一位遠道而來的番僧,曾被趙家香藥局聘請過,如今在秦家香藥局供職。”

“尋小姐足不出戶,對汴陵的香藥局倒十分熟悉。”

尋靜宜對上他目光,秀臉微紅:“小女……不常出門。都是從家中仆婢那裏聽來的。”她說到“仆婢”二字,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,目光投向身側。

只有她看得見,站在身旁的阿蓀聽到這兩個字時,抿了抿唇,桀驁地扭過頭。

她怯怯地伸手去捉阿蓀的袖子,卻被他閃開了。

“我只是家中一個仆婢罷了。”他輕聲說。

她委屈極了,咬著下唇:“阿蓀……”

“什麽?”藺長思捕捉到她的喃喃。

“沒什麽。”她窘迫地低頭。

藺長思有些不忍,親自為她布了兩回菜:“尋小姐可喜歡吃鴛鴦盅?”

“甚好。”

“菩提丸子?”

“也好。”

這姑娘說起香藥便條分縷析,說起其他的,便好似被鋸了嘴,手腳都不知往哪放了。藺長思嘆了一聲,抑制不住地又將她和某人做比較。

吳王妃只看見自家兒子給姑娘布菜,別的不察,真是喜出望外,深覺春花這鬥香大會開得妙。

再努努力,明年抱孫也不是不可能呢。

春花坐在暖閣之中,發了一會兒呆,起身整理了儀容,又換上一副悠然得體的笑容,負手向外走去。

一出門,便撞上嚴衍立在一株半零的紅楓樹下。他今日穿的是春花錢莊統一制作的玄青兩色襕衫,袖緣繡雲氣紋,質清貌冷,出塵脫俗。

此前只覺得他相貌氣質都十分正派,今日才發現,還很是好看。

分明是馴服人的衣衫,他穿在身上,倒像是把衣衫馴服了。

春花對著他筆直的脊梁又楞了一會兒,才醒悟過來。恨恨地咬著牙,心道,夥計就該有夥計的樣子。從前是對他太過遷就了,才養了這般驕矜自大,不給東家留面子的作派。

哼,她長孫春花什麽樣的人沒見過?什麽樣的糟心夥計沒用過?且給他好好來一個下馬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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